第114章 血脉亲情鞭笞难断（1 / 2）

阳春三月，江南一如既往的柔美。

帝京的使者日夜兼程，将天子诏令与恩赏送至谢府，不算宽阔的中庭里，乌泱泱跪了一片人，男女老幼，惴惴不安地聆听圣旨，随着特使语音落下去的，还有谢氏一众悬了月余的心。

赏赐一箱一箱抬进来，特使将消息传到，便要启程回京城复命。人群前面，一位跪着的夫人连忙挣扎着站起，快步上前，她伸出手欲拦住特使，又觉得于理不合地缩了缩。

使者收了步子，定睛一看，正对上一双含泪哀愁的眼，明明是喜事一桩，怎她周身难过？

这夫人正是谢玿之母林妤，她声音哽咽，柔声细语问道：

“大人，不知谢玿……他，可还好？”

谢奉靠近，站在母亲身后，紧紧握住她的手，好给她心灵上支撑。

使者的视线在这对母子脸上来回转动，大概猜出他二人的身份，使者宽慰一笑，对这对母子朗声道：

“夫人放心，谢大人不仅平安无虞，还因为平叛有功，被陛下封了芳华侯！”

“什么？”

谢奉乍一听见使者的话，有些反应不过来，那使者又贴心地转过身，对着谢府一众宣布到：

“谢玿谢大人，被陛下封为芳华侯！”

所有人都愣住了，林妤终于明白谢玿一切都好，甚至功勋卓越得了至上荣耀，不知是喜极而泣，还是终于放下了这颗牵挂的心，林妤的眼泪刹那如决堤的洪水，奔涌而出。

林妤痛哭着，谢奉递过手绢，抬手轻轻拍着她的背，对着一脸诧异的使者笑了笑道：

“见笑了。”

使者回以礼貌一笑，率部离开了谢府。

谢奉扶着林妤在堂中坐下，他的妻子徐静姝双眼泛红，瞪了谢奉一眼，拉着幼子离开。

徐氏心里是怨恨林妤与谢玿的，是林妤硬要将谢伯远送去京城，而她宽容的好丈夫，竟因那所谓的骨肉亲情、母慈子孝、兄友弟恭做了让步，向她承诺谢玿如何如何好，会如何如何善待伯远。

可是呢？

谢奉那一手遮天权倾朝野的亲弟弟，却送来她的小伯远的死讯。

手足之情，呵呵，怎么这位京城里呼风唤雨的丞相大人，连亲侄子都保不住？她的伯远尸骨未寒，而谢玿却封了芳华侯，怎么能不恨？

谢奉自然将徐氏的反应尽收眼底，他眉毛微垂，在心里轻轻叹了一口气，眼皮半阖遮住的眸子里，说不清是悔恨，还是哀伤。

林妤情绪稳定了许多，她自然也注意到徐氏的愤然离去，她面带忧伤，拉着谢奉坐下，抬手用手帕轻轻拭去眼角的泪，鬓角的白发仿若未消融的冬雪，哀声道：

“奉儿，是我对不起你。”

说着，泪又再次落下来。

“母亲……”

“你可能原谅玿儿吗？”

林妤一问出这句话，气氛就陷入了死寂。她还想再为谢玿争取一下，含泪开口道：

“你亦入过仕，应当知道他定是无可奈何，你若要怪罪，便怪罪我，是我鬼迷心窍，是我对不起伯远。你弟弟，他从来喜欢你，你只怪罪我可好？不伤兄弟感情可好？”

这不是林妤第一次和这对夫妻说这席话，而在取得原谅之前，也不会是最后一次。

谢奉也说不清那是什么感受，他不想再因此烦心，他想他还是会爱谢玿，可他也爱伯远，他心里仍然膈应。

“母亲，您也累了，儿子扶您去歇着吧。”

林妤没再逼谢奉，她将眼泪憋回去，由着谢奉扶她回房休息。

族中叔伯将要离开的二人拦住，略带着些讨好的语气与二人商量道：

“弟妹，贤侄，你看既然玿儿无碍，何时写信请他回家一叙？族里之前生了这么大的事情，也是要他回来好好商量商量，毕竟玿儿与过去不可同日而语，许多事情也是要与他商量才好拿主意。”

林妤听得头疼，不给族老什么好脸色，撇下谢奉自己先行离开。

族老被下了面子，指着林妤瞠目结舌道：

“这……这……”

谢奉只是挂上一丝笑，朝二位行了一礼，道：

“先前生了变故，诸父问罪我母子，争执不下，扬言将谢玿除名，彼已异爨，如今分家而治，何须谢玿与会？诸父可自行商议。”

谢奉挺直了腰杆，扬眉吐气，阔步离去，留下一脸无措又懊恼的两位族老。

谢奉才在书房坐下，便有小厮着急忙慌地跑来，上气不接下气道：

“爷，二爷……二爷……”

谢奉抬头看他，温声问道：

“二爷？二爷如何？”

小厮深吸一口气，几乎是吼出口道：

“二爷回来了！此刻正在中堂候着！”

“什么？”

方才还气定神闲的人，闻言顿时坐不住了，谢奉慌乱起身，临出门前还不忘吩咐道：

“速去通知老夫人。”

谢奉走得太急了，毫无素日沉稳的风范，他没料到谢玿会一声不吭地回来，更没想到谢玿会回来地如此之快，快到他还没准备好，他尚未收拾好心情，他该用怎样的心态去面对自己的亲弟弟。

越靠近中堂，谢奉的步伐就越慢，最后停在回廊，他的心跳得很快，他想见谢玿，又害怕见到他。他怪罪谢玿未能保护好谢伯远，又迫切地想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

最后，谢奉还是迈开步子，见到了那个朝思暮想的人。

“……谢玿。”

细若蚊蚁的一声，堂中人没有听见。

谢奉的目光落在谢玿身上，最先注意到谢玿跪着的姿态，他心里五味杂陈，他知道谢玿在赎罪，可他仍然不知该作何感想。不是仅仅跪一下，他的伯远就可回魂归来。

随后谢奉的目光落在谢玿的短发上，他愣住了，思绪回到刚收到谢玿书信的那一天，他的弟弟在信中说要与谢家断绝关系，原来不是假话。

谢奉霎时心软了，心疼了，他已明白谢玿有自己的苦衷。

谢奉沉默不言地走到谢玿身边，伸手抓住他的手臂要将他拉起。谢玿身子一抖，抬头看见是谢奉，眼里瞬间亮起来，随即又黯淡下去，声音低迷又愧疚：

“兄长，我对不起伯远，对不起嫂子，对不起你，也对不起母亲。我自觉无颜见你们，可若我无动于衷，才是真正的畜生不如，叫我寝不安席，食之无味。”

“我不奢求兄长原谅，是我无能，唯愿兄长晓我心意。”

谢玿把头埋得很低，谢奉垂眸看了许久，才叹了口气问道：

“你要这般跪多久？”

谢玿抬头：

“兄长……”

谢奉强行将他拉起来，按在椅子上，表情淡漠，看着谢玿道：

“说说，到底发生了什么。”

没有殷切目光，没有香茶润口，可谢玿从未如此渴望将一切和盘托出，他想求得原谅，可他害怕会遭兄长厌恶，他把罪责拼命往自己身上揽，好像这样会显得更真诚，便可以感化谢奉，一番下来说得最多的词便是“对不起”。

“兄长，我错了，是我愧对伯远，此番回来，我亦将去嫂子门前请罪。”

谢玿说完，眼底泛红。

谢奉以手掩面，将头扭向一边，挡住他此刻的脆弱与悲哀，一双雾蒙蒙的眼向上看，生怕眼泪再落下。

“你确实错了。”

谢奉的声音染上一丝哽咽。

“你错在明知帝王无情，明知你身陷困境，却依然引伯远与皇太子相识，谢玿，你是我弟弟，伯远的叔叔，可也是你害死伯远。”

谢玿将头埋得更低，喃喃道：

“对不起。”

谢奉放下手，脸颊上挂着泪痕，一双猩红的眼戚戚地看着谢玿，哀声道：

“帝王无情，而你无力护他。”

这句话像刀子一样扎进谢玿心里，羞愧、悲愤与自责内疚一齐冲上脑门，谢玿恨不得转身就走，逃离此地。

两滴泪蒙在琉璃般的眼上摇摇欲坠，随着谢玿眨眼砸落，衣裙上开了两朵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