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重剑(2 / 2)
说不定面前这个目测至少古稀之年的老人是哪个退隐江湖的用剑高手,至少这柄断剑,绝不是普通人能够持有的。
虽然不知道这玄铁道人究竟是什么人,但直觉上来说,梁斩反倒对他有些信任——可不是随便什么人都能够入得了柳析的法眼的。
玄铁道人笑而不语。
“我乃苍山弟子,自然是练的苍山剑法。”梁斩如实相告。
“那就对了。”
“那怎么会对了?”
“苍山剑法,以技见长,是三山剑门中最快的一种,技法当中多点刺抢攻,而你身材高大魁梧,一身横练筋骨,并不适合苍山剑法;方才我观之,你的握剑方式是先反握剑柄把剑提起,再回正持之,这是常用重剑的习惯,可见你原来使的应该是一柄镔铁重剑,你身子又笨重,还要用这样笨重的剑,怎么会练得好苍山剑法呢?”玄铁道人一番话说得头头是道。
这番话乍一听是在挑他的刺,令人无名火起,可细想下来,竟不无道理。梁斩也是吓了一跳——自到这铁匠铺来,他并未对玄铁道人提起多少关于自己的事,依柳析的性子,亦不可能与这老道多言,仅凭方才匆匆几眼的观察,便能将自己剖析得如此透彻,这等眼力不可谓不强。
梁斩的心思虽不如柳析、何斫、花离折三人那样缜密,但与他们三人相处这么些年,到底是学了些脑筋,旋即眉头不皱,计也上心来。
“老道,你说得倒是一套一套的,该不会是想套我的话,好多卖我些银两吧?”梁斩故作不信模样,与他呛道。
玄铁道人果然上当,大骂道:“你这不识货的东西!俺老汉看你天资尚可,算个可造之材,因此提点你几句,你这后生竟敢这样说话!”
“你说的这些个东西,只要是个人就能看出来,有什么了不起?依我看,与苍山脚下那些算卦的瞎子也没啥不一样。”梁斩故作不屑道。
玄铁道人简直肺都要气炸,指着梁斩鼻子骂道:“老汉我还告诉你,你那破玩意继续用下去,一辈子也别想再有突破!你的根本症结在于剑太重,施展不出剑法的精妙;但若是用一般的剑,对于你来说又太轻,会因为太快而难以控制,反而失了力量。”
“这说得还算有些道理……”梁斩忍住笑意,微微点头道,“那该怎么办?”
“有些道理?那简直不要太有道理!”玄铁道人下巴快扬到天上去了,一拍剑匣,机括一转,那柄血一般的断剑又现了出来,“怎么办?用断的重剑!”
“此话怎讲?”
“既然重剑太重,轻剑太轻,那断掉一半的重剑,岂不是刚刚好?”玄铁道人兴奋地说道。
“你这老疯子,有道是‘一寸长,一寸强’,剑都断了,怎么与人交手?”梁斩亦是第一次听说断剑的技法,于是顺势往下驳斥道。
“这你就不懂了吧?老话说,兵器一寸长一寸强,一寸短一寸险,不无道理,但是这个‘险’字,并不只意味着危险——你要知道,两个人交战,尤其是你死我活的战斗,死的通常都是不敢冒险的人。”玄铁道人接着说道,“这个‘险’字意味着极大的风险与极大的利益,二者是对等的。”
“受教了。”梁斩拱手道。
“这柄剑叫‘殁红’,重剑殁红,原属于三十名剑之一的危采薇,比起未断的剑,断剑更短、更灵活,反而更加能发挥出采薇剑法的特色——快,无边无际的快,舍弃防御而追求极致进攻的快。”玄铁道人抽出剑来,轻轻擦拭剑身,接着深深地叹了口气,“可惜她不信,许多年前,她来找我,让我给他接剑。”
“简直闻所未闻……我只知道你会打铁锻造兵器,没想到你还有接断剑这一手绝活?”梁斩不可思议地问道。
玄铁道人嘿嘿一笑,好容易筑起来的正经模样瞬间坍塌,说:“哪有那种技术,从前我自己试着接过很多断剑,前后用过不下七八十种材料,接得四不像,此后就放弃了,也不知道谁传出去的谣言,说我有这一门手艺。”
说罢,玄铁道人又云淡风轻地补充道:“再者说,殁红材料特殊,这料子少说也有三百年了,是用九天陨铁打造的,即便我有那样的技术,也不知道要到哪里去弄这陨铁,我不过是照着原样给她重打过一柄罢了,打完后做点儿旧,我还特意掂了掂重量……”
“你给她的是一柄假的剑?!”梁斩大惊,“也就是说,如今江湖上那位所谓第六名剑——危采薇之女危虞,用的是一柄假的殁红?”
玄铁道人又笑,不置可否,仿佛他并不知道若是那柄假的殁红出了半点差错那女人就要回来取他狗命一样。“只可惜她现在死了,哪怕她察觉出来不对劲,也不可能来找我报仇了。”玄铁道人说到这,眼底竟隐隐有些落寞。
——
梁斩最终还是没要那柄断掉的殁红。
并不仅仅是因为那血一般的令人不安的底色,还有对名剑的一种敬畏感。他深知自己还没到可以将断剑运用得如臂指使的地步,觉得自己的武功远没有达到能与名剑匹敌的程度。
最重要的是,梁斩仍然放不下自己原来那柄镔铁大剑。
也许断剑更好,但他不想要。
“终有一日,我会把重剑练得比断剑还要好。”梁斩这么说时,玄铁道人满是褶皱的脸上露出了欣慰的笑容。
“小子,若你肯拜俺老汉为师,说不定我能教你怎么精进你的剑术。”梁斩背起一背囊的剑临走前,玄铁道人对他这么说道。
“多谢前辈的美意,不过我已有师父,不会再拜第二个师父。”梁斩这么回答道。
“老汉我倒听说,你那师父好像也快要不久于人世了。”玄铁道人惋惜道。
“哪怕他老人家真驾鹤西去,也是我师父。”梁斩道,“我梁斩这辈子,只有一个师父。”
“真是个犟种。”玄铁道人嘴上骂,眉眼里却浑是对这青年人的欣赏。
回到门中,梁斩向柳析要了新弟子的名册,望着一地排列整齐的新造铁器,将一柄训练用的重剑握在手中。
这柄剑的剑身已经锈蚀了不少,剑尖也钝去了许多,早已不能再用,躺在后山的万剑冢许多年了。
梁斩只稍微磨了几下,清洗罢了,便再拿出来用。
他照着名册,一柄接着一柄,在新剑的镡上刻下新人的名字,这般沉重的铁剑,竟被他用得如同一支听话的笔,雕龙画凤,无不自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