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乞丐(2 / 2)
可是太晚了!
一切都太晚了!
门再次打开时,首先出来的不是老头,也不是那些不认识的人。
而是小姑娘。
她抱着一个搪瓷大碗飞奔出来。搪瓷大碗,青底白花,一边用朱笔写着一个“囍”字,另一边也是一个“囍”字。
大黄狂吠不止。
——然而这一次不是因为有人再抢它的饭碗。现在任谁也能听出那声音中的惨烈、悲壮。那是一条土狗为自己的主人殉葬之前发出的怒吼。
狗吠声很快就没有了。
小姑娘显然还是从睡梦中刚刚惊醒。她脸上挂着泪痕。一张极具生气的脸庞现在却已空荡无物。她抱得紧紧的。
然后她直挺挺地倒下。
后背是一道触目惊心的伤痕——自左肩,越过整个背脊,皮肉开绽翻出,几乎能看见森森骨色。伤疤一直绵延到腰间才止住。
搪瓷大碗从她柔软的手中滚下,被用尽最后一点气力平稳地放在地上,然后骨碌碌地滚到他脚边。
他本来有话要说,可是现在他一句话都没有说。
已不必说。
他松开了紧抱着的剑。
他心中一阵绞痛。
一个乞丐并不能做什么。
但一个杀人者却可以。
他的手正在抖。但他的身体仍然一步步向前。
那些不认识的人出来了。他们身后的屋子已没有一丝生的气息。
他忽然狂笑。
他的手已不抖。
手中的剑鞘掉在地上,剑已不见了踪影。
没有人发现这一奇异的变化。可往往就是没有人发现的变化,最能够置人于死地!你不知道那种威胁来自哪里,也就根本无法抵御!
夜,晴夜。
血,鲜血。
“没事、没事……没事了……”他抱着小姑娘,嘴唇发白,单调地重复着这几个字。
“唔……啊啊……呜呜啊……”小姑娘的嘴唇也逐渐泛白,却不是他的那种白,每说一个字,都像是要抽剥尽她浑身气力的样子。她的发音已经含糊不清,但并不是因为疼痛。她本来就是个耳聋的孩子。
难怪她从来不说话。
他紧紧地抱住她。
有什么淌到他破破烂烂的冬衣上,犹如无数花朵盛开,温暖如春。
春天。
不是春天。
这乞丐垂着头,似乎睡着了。
“我不是。”他含混不清地说道。
“那你是什么人?”他问道。
“你看不出来我是什么人?”乞丐抬头望向县官,嘴里一股臭气。
他眉头猛地皱了一下,旋即转头,“你怎么带了个乞丐回来?”
“这乞丐在那里长住,那一带许多人都见过他,却也不是丐帮的人,很打眼。”捕快拍了拍那乞丐的肩头问道:“你看见了他们是被谁杀的?”
乞丐摇头。几只苍蝇从他头发里钻出来。
“你真没看见?”
“我睡着了。”乞丐说。
“杀人那么吵你也睡得着?”县官继续追问。
“我很早就睡着了。”
“杀人那么大响动也吵不醒你么?”
“我睡得很早,而且我一般睡下去就很难被吵醒。况且……”
“况且什么?”
“况且杀人并不一定就有很大响动的。”
“你说得很在理,但还是不能说明你的清白。”
“那我该怎么才算清白?”
“你的剑是哪里来的?”县官双眼鹰一般地盯着他,身上陡然腾起一股杀气来。
“我确实是在睡觉!”乞丐突然大嚷。
那乞丐大谈自己的睡觉理论。
捕快原本一只手已扣在腰刀上,另一只手也已按在桌上,只要这乞丐一有异动,马上就会被钢刀招呼。
他却眉飞色舞地讲起了睡觉的好处、如何睡觉,以及怎么才睡得着睡得香的方法。
“你们这些不会睡觉的,简直愚蠢至极!”乞丐怒吼。
“不单是个乞丐,还是个疯子——把这个疯子收押起来!”
他虽是个疯子,但至少是个比任何清醒的人都幸福的疯子。
监牢关不住疯子。
又一夜。
又很多夜。
他知道自己已撑不了许多夜。他现在同刚来到这条巷子时一样,又冷、又饿,还臭。烂棉被已经渐渐难以抵挡寒冷。
这一次再没人给他再添上一床烂棉被了。
想到这里,他的心再一次绞痛起来。胃也一齐绞痛起来。
他抱着剑,浑身都好似刀绞。
他想到了死。
死去便真能一了百了么?
不,当然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