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苍山大试(1 / 2)
山门之下,积雪渐消,清冽雪水浸润新泥,隐隐有了些新绿。
入山门前的大道上人声鼎沸,热闹得紧,不单有苍山弟子,还有山脚下周遭城镇村落的男女老少,顶着初春湿滑的霜道来此观瞻三年一度的苍山大试,自山门前起大排长龙,一眼望不到头。有甚者还支起小摊,卖些自家做的杂食,摩肩接踵,熙攘如市,俨然成了个节日。
那些还不到年纪的孩子望着山门前一簇簇雪白,发出“哇哇”的惊叹,年长者远眺,眼中浑浊,早已看不太真切,只依稀捕捉到雪白衣衫的轮廓,瞳仁明灭,鲜有言语。
少年人总是惹人艳羡。
珍贵的从来不是少年,而是少年时那些已不可追的遗憾。
口口声声想要回到少年时代的人,绝大多数只不过想借着今时今日的阅历去弥补当时留下的遗憾,纠正犯下的错误而已。
若是时光倒转仅仅只是时光倒转,那少年也仅仅只是少年。
少年人是不会珍惜少年时的。
众弟子浩浩荡荡聚集在山门前,两条十人合抱的石柱分立山门两侧,上头镌刻的纹饰早被岁月侵蚀得不成样子,间中几百人,皆服雪白衣衫,后有几十人持剑而立,将与试者同百姓隔开。
李清幽站在人群中,忽觉一人拍他肩膀,还未等他回头,那令人生厌的声音便钻入耳朵。
“李清幽,怎么心不在焉的,难不成是在回想昨夜的事?”此人名唤高鹰飞,渤海高氏,前朝三镇节度使高千里六世孙,家世显赫,他也根本不是拜师学艺,而是他父亲与掌门相熟,托在苍山有个照应罢了。
高鹰飞平日便与他不对付,此话一出必然是意有所指,只不过他还不明白这话里的究竟是什么话。
“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李清幽冷笑,拍开他的手。
“昨夜我看见柳师姐在你房门外……难道你不知我在说什么?”高鹰飞还以冷笑,一把抓住他的手,咄咄逼人道,“别逼我把你们昨夜做的丑事抖出来。”
“哦?那你倒说说,我们做了什么?”李清幽呵斥道,“说不出来?说不出来就滚开!”
“好好好,你给我等着。”高鹰飞面露不悦,但碍于考官在上,便假借拥挤狠狠推了李清幽一把。
考核轻功的乃是凌虚四剑排行第三的何斫,六岁习武,天赋异禀,其身形颀长,面貌瘦削冷峻,双目锐利有如苍鹰,为人正直严厉,高鹰飞断然不敢惹他。
李清幽一个踉跄,险些栽倒,回首怒目而视,高鹰飞见他发怒,旋即冷笑起来。
这瘟神。
李清幽低声骂了一句,旋即逆着人潮向最后头走去。
他心中忽而涌起一阵莫名的酸楚。
苍山门中弟子大体分三类人,一类是周遭村镇的少年少女,多为柳姓,出师后凭一身武艺可做镖师、护院,或入行伍,或为捕快,亦可留在门中,有些天资的入得四堂教授技艺,无甚资质的可做些杂役;
一类如高鹰飞之流,并未正式拜师,只是家世显赫,自幼无衣食之忧,大多顽劣,家中疏于管教,便托在苍山门下,虽与众人同吃同住,却不屑于自称苍山弟子;
还有一类,就是李清幽这般,无亲无故,以苍山为家的孩子,自幼便被收留在山门中,这些没有家的孩子在山上长大,终年与苦寒为伴,见雪如归家。
没有家的孩子仿佛活在世上就是要被人欺侮的。
人群之后,李清幽遥望山巅,一缕温热的白气呼在掌心。
在最后头往前看,只能看见一条黑线,黑线往后延伸,才渐渐有了人的形状,像一滴墨渗入水中,散入席天幕地的人潮。
这时,高鹰飞也逆着人流往后走来。
李清幽警觉地瞟了几眼,并不见高鹰飞来找自己的麻烦。
罢了。李清幽想道。高鹰飞这欺软怕硬的东西,断然不敢在柳师姐面前跳脚,更不可能去找师父,师父知他秉性,不至听信他一面之词。
何斫独立山门石柱顶上,一声鸣啸,人群一片寂静,众白衫自觉地分散开来,预留出些位置。
“起!”但闻何斫高声清喝。
刹那间,无数道雪白的身影倏然动起,或借道旁枝干以脚尖轻点腾跃而上,或飞踏几步拂袖入空,尖利的破空声一时不绝于耳。
待人都走得差不多了,四周空旷起来,李清幽才缓缓激发气海,运作丹田,顿时气贯周身,倏忽跃起,身影灵动疾行,顷刻掠过许多人,高鹰飞也被远远甩在后面。
高天之上,李清幽清瘦的身影格外显眼。宛如一道神光,闪过晴雪暖阳之间,光耀得人不敢睁眼。
冷风扯衫,捎来一阵并不恼人的微寒。
自那次坠崖伤愈以来,他就再没飞过那样高,再没俯瞰过苍山的茫茫雪景。
耳边冷风拂过,只见身侧霜天倏忽飞过,青山白雪渐次入眼,山门内弟子早练声声清喝来回冲撞,间中惊飞一两只苍鹰,嘶鸣着擦身而过。
忽而身子陡然一沉,踝边好似给什么东西梏住。他低头一看,竟是一只手。
那手的手背青筋条条绽出,五指如恶兽之利爪,恨不能深深嵌入皮肉里。
他想错了,高鹰飞并没有就此作罢,反而更加疯狂。高鹰飞死死抓住他脚踝,不要命一般往下拖,全然不顾自己也身在高空。
“你疯了!我与师姐之间什么也没有!”李清幽顿觉身子下坠,却无处借力,耳边风声骤起,好似一张血盆大口,将周身气力都随风吸去。